我们面对各种各样的设计,因领域、类别或者是价位的不同,每一个设计都有自己的生辰和背景,所以鲜有两个设计可面对面较高下的,我们不会直接说这个手机的设计比这个杯子的设计更好,然而,有时我们的确在比较不同类别产品之间的设计,比如认为我的笔记本电脑比我的台灯设计更加优秀,问题在于去寻找比较的参考基准。每天我们接触到大量的物品,我们会时不时的对其设计作出评价,有意还是无意之间,与认知过程相辅相成,那么循着这些比较和评价去探讨其参考基准是有意义的。
对参考基准的探讨,不可避免使用到的工具就是归类分析,这种归类行为对作为对象的产品来说或许会带来以偏概全,但对作为对象的“这个类”的探讨产品却是必不可少的材料。比如我们将一条椅子归类到客厅用休闲椅之中,对这条椅子来说这种归类就忽视了它其他方面的含义,但对于“客厅用休闲椅”这个主题的探讨却不存在以偏概全。
庸俗还是机智
Tim Parsons 在一篇题为《Is Irony Killing Design?》(反语在杀死设计吗?)的文章中区分了庸俗(Kitsch)和诙谐(Ironic)两种设计,他举了上图所示的两件产品为例,一件是 1970 年代出的米奇电话机(Mickey Mouse phone),一个流传甚广的产品。另外一件是 Andrew Stafford 的设计,名为“Swiss”的奶酪状塑料门楔。
Kitsch 也会翻译成为刻奇,因为无论是翻作“庸俗”还是“媚俗”总不能涵盖它所有的意思,通常指的是那些品味不高但又流行的艺术和艺术品,在被接受的那一群体来说,被喜欢也是因为品味不高的一面。那些小型化的陶瓷玩偶和摆设通常被作为 Kitsch 的代表,Tim Parsons 在文章中引用了 Stephen Bayley 对 Kitsch 的解释,即“Kitsch 总是关于从一种媒介到另一种媒介的借用,从合适走到了不合适……同时,Kitsch 总是在尺寸和比例上作缩减……Kitsch 是愚笨的借用、缩减以及不断的廉价化”。而 Irony 这个词翻译成“反讽”和“诙谐”也不够全面,按字典意思它是“一种意义的表达方式,通常是使用一种不同的或者有相反含义的语言,来表达幽默或讽刺”,反语式的设计是常见的,不如不同类别之间的形象借用,而 Kitsch 也常常使用这种表达手法。Tim Parsons 认为当时(2006 年)充斥市场的庸俗设计物在败坏设计,而不是所有的使用反语的设计,那些诙谐的设计。米奇电话机是庸俗的设计,它借用了其他媒介,将米奇来作电话机,但是这种借用是不合适的,因为电话机和米奇是没有任何关联的。而作为诙谐和机智的“Swiss”门楔,也包含借用这种表达方式,但它没落入庸俗是因为在借用里包含了“合适”,它的材料、形式和功能与门楔这个产品相关联,那么奶酪的形态则让这个设计变得机智有趣。
如果按上面的定义,Philippe Starck 的这两个设计都可以归类到庸俗的设计之中。前一个为 1999 年 Philippe Starck 为 Kartell 设计的 Attila Stool Table,后一个是他 2005 年为 Flos 设计的 Gun Lamp,在这两个产品上,那些从其他媒介借用到的元素与产品并没有关系(比如“枪”与“灯”),是一种“不合适”的借用。当然设计师可以为他的这种表达作出解释,如 Gun Lamp 是设计师对混乱好战的社会的作出的反馈,Attila Stool Table 则是反对因循守旧之类。但是,这两件都是用作出售的商品,并非艺术品,所以设计师在语言上的解释只能是附加而不会融入到产品自身的含义之中,对于消费者来说,购买到的设计是完全指向外部诠释的符号,比如因为这种借用引起的注意力,指向的是著名设计师的设计等,并不指向产品内的功能和含义。
Tim Parsons 的文章也谈到了不作为产品或商品的设计,那么在这些设计中最重要的价值不是来自于人们对其功能材质等价值的认知,而是这些设计身上承担起的“之外的”意义传播,就是它的“展示价值”,作者举例了 Sottsass 的孟菲斯所作的面向博物馆的设计,以及荷兰 Droog Design 的那些先锋式设计,Droog Design 并不在意将设计作生产制造或者售卖,反而,他们售卖的是展览和书籍。
我们在《设计师的发现、收集和再造》一文中介绍了 Castiglioni 设计的这个 Mezzadro Seat,这里面使用到了借用这种手段,而这种借用在这个设计上体现处的“有意思的合适性”让它不落入庸俗之类,更是能够让人体味处其中的机智和有意味。
所以同样的“借用”设计手法,可以作出截然不同的设计,它可以是机智的,也有可能是庸俗的,就看这种借用是否合适。
那么这些机智的设计和庸俗的设计,是否因为使用到一样的设计手法而具有一定的共同性?我们可以拿那些没有使用“借用”这一设计手法的产品来比对,是枯燥对应有趣?像 Philippe Starck 的 Attila Stool Table 并不会让人觉得有趣,而那些使基于逻辑作出的设计也并不一定让人感觉枯燥,就算是点、线、面这些抽象元素的单纯应用也能带来动感与愉悦。
这些设计的共同性是“轻松”,而另一端则是“严肃”,所以我们基于这绘制出一个坐标系统。
横坐标的 [A] 代表着“轻松”,而 [B] 是“严肃”,纵坐标自下向上就代表设计的品质从 [低] 到 [高],“轻松”和“严肃”又可以往两头,即更加极端方向延伸,而从“轻松”到“严肃”则形成连续的过渡,原点代表着两者中间的中性。轻松并不是指有趣和好笑,有趣和好笑属于轻松这一端,同理严肃并非是指刻板和无味,刻板和无味属于严肃这一端;与严肃不同,轻松并不是将设计向内作理性探求,而是善于同外界作积极及富有亲和力的交互。
那么上面提到的那些设计都属于轻松这一端,只不过庸俗的设计可能跌落到第三象限,而机智的设计则上升到第二象限,因为设计品质的高低之分。我们将 Philippe Starck 的 Gun Lamp 可以放到第三象限,而将 Achille Castiglioni 的 Mezzadro Seat 放到第三象限,也就是说设计的品质高低,和设计执行是否精细,是否精密加工并不相关,就像和是否使用高贵材料不相关一样,所以设计品质在借用这个手法上的来衡量就是看“合适”的程度。
从轻松到严肃的横坐标上有连续的过渡,设计品质的低和高在纵坐标上有连续的过渡,所以如果将一个设计纳入到这一个坐标系上,就会发现这不是一个比较高低的工具,而是一个区分的认识的工具,比如在横坐标方向上没有对比性只有区分性,严肃的设计并不比轻松的设计更高级,那么高品质设计的严肃设计是否比低品质设计的轻松设计更好呢?实际上这样跨区域跨象限的比较并没有意义,如果要让比较有意义,就需要限定在一个狭窄的区域,比如横坐标 -5 ± 0.5 的区域之类。但这样的坐标提出,真正的价值在于拿它去认识设计,认识到设计的广阔度,优秀的并非只局限于第一象限,右上角那么一小块区域。
功能还是品味
前段时间在 Twitter 上看到 @davidhuber_ 的一段抱怨,因为他使用的茶壶是 Aldo Rossi 的著名设计,为 Alessi 设计的 IL CONICO 不锈钢茶壶。“我每天早上照例地在我的 Aldo Rossi 茶壶上烫一下来提醒自己,建筑师是可怕的产品设计师。”Aldo Rossi 的这个茶壶随着烧开水,同是不锈钢的手柄就会变得很烫,都影响到了茶壶的基本功能,而 @davidhuber_ 随后贴了一段亚马逊上其他用户的评价“危险的完美”,在亚马逊上也有一些人说他们使用的时候手柄不烫,而且有一人的评价是“it’s art and its very functional”,而且夸奖这个产品“功能健全”还不是一个人,似乎他们原来对其功能并没有多少期待一样,作为一个茶壶的基本功能我想并不是一件难事。
亚马逊上对这个 Aldo Rossi 茶壶的评价都很高,“尽管它很贵”,标价为 290 美元。我想购买者应该有不少是奔着品牌去的,但其中因 Aldo Rossi 而去选择这个产品的应该不多,那么对 Aldo Rossi 的设计,形态及背后的同他的建筑关联有所了解的就更加少了。但人们喜欢这个产品,喜欢它的设计,认为它很漂亮,是基于他们对这个设计的认识,简洁的设计,Iconic 的形态,纯粹但又不枯燥。
@davidhuber_ 的那条推文下面,有不少跟帖,其中另一人说到同是 Alessi 的一个著名茶壶设计,就是 Michael Graves 的鸟鸣水壶,也是一个几乎所有设计书籍上都会提到的设计,水一开就鸟叫声起,被认为是有生活情调的设计。但是有一点,就是要倒出热水,就必须取下这个小鸟形的鸣叫器,比这体验更差的是,就像那条推文中链接图片有人说到的,需要等水凉了之后,才能取下这个鸟叫器,因为材料热胀冷缩的原因。有人在下面贴出了一个茶壶说:“试试这个吧”,就是上图所示右侧那个。
但我们仍然无法否认 Aldo Rossi 或者 Michael Graves 的水壶设计的优秀,而且它们并不像上面提到的那些仅有展示价值的设计一样,它们仍然是一个商品,人们仍然喜欢拥有它,而且不只是一种摆设,也喜欢使用它,也就是有脱离开功能的设计的品质存在,购买 Aldo Rossi 茶壶的人可能不会考虑去更换到上图右侧的那个 Jumbo 茶壶。
那么能够脱离开功能的设计品质,是否与功能天生相悖吗?如果你要求设计品质就得不到功能,如果想要得到功能就得不到品味?
并非如此,因为功能和品质处在不同的坐标轴上,Aldo Rossi 茶壶上功能的缺失并非是因为追求设计品质的必然结果,而是对功能的追求,基本功能之外的诉诸于体验的功能的追求并非是最初的出发点,处在同一坐标轴上的两端应是能形成对立关系的。
那么在这里,纵坐标自下向上仍然是代表设计的品质从 [低] 到 [高],而横坐标中 [A] 代表着“非致用”,而 [B] 是“致用”,从原点朝 [B] 方向走,就是强调体验,强调功能的满足,而朝 [A] 方向走都是对体验的忽视,越走越远就是对基本功能的忽视,就像 Philippe Starck 的 Juicy Salif 榨汁机。上面提到的 Aldo Rossi 茶壶可以放入这个坐标系的第二象限之中,而那个 Jumbo 茶壶可能就在第四象限,我们在市场上可以看到廉价的电热水壶很多也在第四象限,或许一些会被打入第三象限。
那么廉价的东西总是没有设计品质的吗?
卓越还是谦卑
我们在《虎标万金油,不经意之美》介绍了这个小东西的设计优秀之处,4g 装的虎标万金油小铁盒,材料和工艺都很简单,但它的设计不仅没有残次质感,反而因为这些使用到的技术和资源的限制性,让其简洁的设计更加凸显而出。
那么这个虎标万金油 4g 装的小铁盒的设计与 Apple 的那些设计是否具有可比较性,那些采用了先进的材料,先进的工艺作出的优异的设计?答案也是很明显,它们形不成对立的关系,反而可能会形成并置关系,只是处于坐标系的不同象限,比如第一象限和第二象限。
Jasper Morrison 是 Super Normal 最重要的推广设计师,在与深泽直人合作办完相关主题的展览后,仍一直坚持对 Super Normal 的追求。在《设计师的发现、收集和再造》中也介绍过 Jasper Morrison 开的杂货店,上图就是他的网上商店的一个产品。Jasper Morrison 收罗的都是一些匿名设计,看上去谦卑但又可靠的东西,这些东西肯定不像 Apple 的设计那样精益求精,但仍具有设计含量。
前段时间关门的 Juicero 榨汁机,通过压榨包装好的果汁包,榨汁机售价高达 699 美元而且果汁包另售,后来被 Bloomberg 发现其实不用买榨汁机,用手就可以挤压果汁包出果汁,经过媒体报道,这个笑话式的创业公司最终关门收场。然后这个榨汁机并不简单,为了实现简单的功能,压榨果汁包,里面的机构非常复杂,作为一个过度设计的例子,详细可以见 BOLT 的拆解和介绍。
所以 Juicero 就是另外一面的一个例子,或许就处在第四象限。
纵坐标自下向上仍然是代表设计的品质从 [低] 到 [高],而横坐标中 [A] 代表着“资源贫瘠”,而 [B] 是“资源丰富”,从 [A] 到 [B] 是一个连续的过渡。上面提到的虎标万金油 4g 装的小铁盒处于原点的左侧,因为设计的控制地出色,就处在第二象限,而 Apple 的设计则是第一象限的典型代表,第四象限则为很多浮华的设计,上面的过度设计的 Juicero 也算处于第四象限,但应离横轴不远,因为它的过度设计是因为这个荒诞的产品要求。像 Apple 的设计经常会是学习和参照的对象,但是往往被我们忽视的第二象限的设计,资源有限(资源有限不仅仅指拥有的资源有限,还指用到的资源有限),但如果设计控制好,依然会从那些一般化的产品中脱颖而出,比如那些 Super Normal 的东西。
一个简单的坐标系
这是一个简单的坐标系,纵轴总是固定在设计品质的从 [低] 到 [高],而横轴则可以视不同情况而定,横轴的两端是对立的,而中间而连续过渡,可以覆盖到更个层级的产品。我们不可能靠着几对关系将所有的产品和设计都能分类清楚,归类不是目的,我们通过对产品的分析和归纳,去探讨这种类别,去寻找更广的设计世界,Apple 的设计只是其中一小部分。